臉

茫茫人海中，能將人與人區分開來的最明顯特徵，都在一張臉上，眉毛的形狀是柳葉彎或是劍鋒峭，眼睛是大而有神或是死氣沉沉，鼻樑或挺或塌，嘴唇或薄或厚，這些形狀不一的部位的奇異組合，使我們每個人都具有了一張這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臉。

每天坐車來往於家和學校之間，在漫長而又枯燥路途中，我養成了觀察路人的嗜好，通過他們的表情﹑神態﹑語氣或動作，來探索另一個生命的人生歷程。

有一天，在車上偶遇了一對父女。只望了一眼，我便被女孩那漆黑如墨又閃着光采的眼睛深深吸引了，女孩專注地望着她的父親，那眼神不含雜質；一會兒嘟着粉嫩的小嘴埋怨學校的老師太凶，一會兒卻又喜笑顔開，那笑意灑在臉上砸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灑在眼底便是一片動人的清輝，她的笑意竟讓我覺得蕭瑟的冬日也染上了幾絲明麗的色彩，凜冽的寒風變得有些溫暖。多麼真實的臉啊。我凝視着小女孩半晌無語，只有不染塵世污濁的孩子才能有那麼純淨﹑清澈的一雙眼，有着不在意別人目光自然傾瀉而出的情感。

我心中一陣微痛，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這樣認真地生氣和笑了。逐漸開始長大的我們，在經歷過傷害別人與被別人傷害之後，學會了偽裝，微笑不代表快樂，眼淚也不意味着悲傷，彷彿戴着厚厚的面具，將自己的真心真情緊緊地掩藏。臉上或是沒有表情，冷漠得如同剛剛出土的石雕，或是永遠掛着一絲禮貌性的淺笑，眼神複雜而深不可測，讓人分辨不出喜怒哀樂。

街上的人如此多，令我恐懼的是，他們居然長着一模一樣的臉！空洞的眼神，冷漠的表情，緊綳的雙唇……周德東的恐怖小說《臉》中男主人公從夢中驚醒，看到躺在自己身邊的女人居然沒有臉，不禁大叫。女人嘲弄地說:“你不是也一樣嗎！”男人用手摸自己的臉，平平的，沒有眉毛，沒有鼻子……

回到家，我對着鏡子端詳自己日漸僵硬的臉：眼神渙散雜亂，面容生硬而疲倦，在別人眼中我是尊敬師長﹑友愛同學﹑刻苦努力的好學生。然而，我心中也有不甘，也有憤怒，但在別人的目光中，我卻不敢展現。成長要求我們乖巧﹑懂事﹑聽話﹑堅强，我便將自己原本真實的臉精心裝扮，戴上一層又一層討人喜愛的面具，將這張假臉公之於衆。

有誰知道，心中的臉多麼孤寂。

我的眼前總是浮現出車上那女孩的臉，我心中悲痛，難道真實就如此被排斥嗎？雖然我知道，真實的背後往往是疼痛，真話有時令人傷心，真相有時令人惱怒。於是，為了保護自己，為了不輕易傷害別人，我們自願戴起假臉面。可是我們需知，面具戴久了，也會摘不下來。到時候，我們要到哪裡找回真正的自己，找回那純真的美好呢？

在這個黑暗與光明並存，强者林立、弱者滅亡的時代，我仍然選擇給自己留下一片真情，展現給世人一張屬於我自己獨一無二的臉。我堅信有那麼一天，經過歲月的淘洗﹑時光的雕琢，我們可以褪盡青澀，洗盡鉛華，具有一張不為任何力量動搖的恬靜的臉，猶如蔚藍晴朗的天空，猶如寛廣深遠的大海。虛假偽裝除盡，真性真情永存。

關妮妮 同善堂 高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