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雅安

從酷熱的嶺南沿海飛到成都平原，穿得單薄，剛出機場便覺絲絲涼意。沿公路向西南乘車兩小時，黃昏時分就趕到雅安市區，天空揮灑着毛毛雨，一片灰蒙遮蓋了落日熔金。涼意不知何時變成了寒意，這兒以“雨城”聞名，此刻寒雨交加，暮春竟和初冬之感不期而遇，人瑟瑟而立，髮梢儼然吮着甘霖的春苗。

這時候，一碗雅魚豆腐湯便成了餐桌上的靈魂。熱氣騰騰的湯汁瞬間把整個人融化了似的。薑片驅走寒潮，多刺的魚肉多少有點讓人懷念南粵的味道，而敦實的豆腐加上旁邊碩大的饅頭、緊致的醬鴨還有跟辣椒相得益彰的臘肉，終於讓飢渴消遁得無影無蹤。聽說，雅魚頭藏着小劍。撥開酥爛的魚頭，果然覓得一把，不過巧如晶瑩的牙籤，談不上鋒利，更像小鑰匙，就讓它打開雅安的大門吧！

在下榻處放好行李，天空已從灰白轉黑，雨粉愈加放肆。許多城市都是依着江河誕生、發育，像南昌枕着贛江，廣州挨着珠江，長沙擁着湘江，梧州橫着桂江，雅安也靠青衣江滋養着。這街燈映襯着的江流尚在枯水期蓄勢待發，但那寬闊無比的河床很令人對它夏天的豐腴產生癡癡幻想，雖然江裡水量看似貧瘠，但湧動的腳步急促而活躍，我腦海中頓時出現那些來自四川貧困地區的農民工形象，他們瘦小，但說話做事風風火火。

江的兩岸沒有盛氣凌人的高樓大廈，燈火寥寥，反倒是不甚偉岸的遠山伸展着寬實的肩背，在紫藍色的雨空中守護着小城的安逸。行人從容，但稀疏，也許是多雨的緣故，他們駕駛的電單車又矮又小，車上全安裝着寬敞的雨篷，不怕雨侵，也不懼日曬。店舖裡銷售的是新採集的蜂蜜，蠟板一塊，閃着流金，還有茶葉和肉乾，想着再走走看看，或過幾天再買，便忍而不發。

這時候，忽然大雨不耐煩地傾斜而下，我們只好跨過廊橋打道回府。冷森森的雨氣，突然使人對嶺南愈加思戀起來，那邊有雨，但不是冷雨，那邊也有“潤物無聲”的雨，但不至於“淫雨霏霏”。

夜晚，就像在雨中入夢。

未到五點，天尚黑，便聽得窗外雨打如擂鼓，間或遠處傳來幾聲迫不及待的雞鳴。

戴着帽子出門跑步，雨勢幸好及時收斂，不過江水在未破曉時分外活躍，江聲如雷咆哮，蓋過雨聲，蓋過寒意，更蓋過即將迸發的朝霞。越往郊區方向跑，便越發覺得江水蓬勃。天空在接近七點的時候終於泛白，這時候我才隔着雨粉末觀察到河床上滿是碧綠的草叢，偶有幾朵黃花點綴。嘉陵江上想必是畫船、輕舟蕩漾，而這眼前的青衣江上只有水，滾動着的，還有半空飄灑着的。

甜品店已開門，嘗了一碗糍粑冰粉，實在不能辨別哪是糍粑，哪是粉，只有冰塊在舌頭上戲耍，此刻，我更眷念昨晚的那暖心的雅魚湯了。（從雅安到蘆山 · 上）

譚健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