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
直到畫紙上再也找不到白點才願意鬆開蠟筆,平塗的顏料層嚴絲合縫,飽滿的色彩完全佔據了視線,美勞老師高高舉起了畫作,對準天花板上的燈管,確認沒有半點光能透過畫紙後,便開始了對我的稱讚;心跳加速,不知道是因為努力付出得到了他人的肯定,還是虛榮心作祟,過後,我似乎在每份作業上都多了份討人厭的認真。
只是孩童時期的填色練習罷了,沒想到會對人的價值判斷產生如此深遠的影響。一再被折斷的筆尖,時刻都在提醒人們不要用力過猛。沒有聽勸的我,只替換了削筆刀,又繼續追求更尖銳的筆鋒,直到畫紙被割破時,才意識到自己身上早已傷痕纍纍。近乎偏執的認真,被身旁的人描述成走火入魔,導師所要求的草稿數量,統統翻倍完成,就連試卷上只需二選一的簡答題也會全數作答,最後我變成了那個會舉起畫作檢查是否會漏光的人,成為了熱衷於批評馬奈的學院派。
或許同樣也是因為偏執,《草地上的午餐》落選後,馬奈堅持沿用同一幅畫作參加落選者沙龍。結果如一眾學院派畫家所料,被大眾批評主題過於低俗,全然忽略了畫作之中所參考的經典,譬如提香的《田園合奏》。然而,觀眾若是只聚焦在草地上的紳士與赤裸着身軀的女性,反而中了馬奈的圈套,馬奈用細節描畫真正想要表達的人物,遠方不重要的場景則草草帶過,一實一虛,更能突出主體。在印象主義出現前,馬奈便挑戰了學院派必須把畫面填滿的標準,探索繪畫中的減法,嘗試質疑那些畫面超載的作品。老老實實把畫面填滿的未必都是認真,隨性的筆觸也未必都是潦草;要是只有密不透光的作品才算是完成的話,那麼尚未完成的畫作,似乎能夠讓人看見更多。
林 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