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的設限

眼鏡架上那副勾着耳朵的支架，突然斷了一邊。

這副眼鏡，是我在二○二○年買下的，至今已戴了五年。細算下來，連自己都覺得恍惚——原來已經五年了。比起是輔助工具，它更像為我作了一段無聲的陪伴，陪我走過這五年的晴雨日夜，見證了我許多難以向外人道的時刻。

入秋之後，情緒又悄悄沉降。明明整個夏天都在積攢力量，可一陣秋風颳過來，就像什麼都被吹散了。其實並沒有發生什麼壞事，快樂的片段依然存在。愛我的人依舊愛我，甚至比從前更加溫柔以待；而我也明明不再像最糟的時候那樣，沒日沒夜地流淚了。

只是，抑鬱其實還沒有真正離開。已經不再吃安眠藥和抗憂鬱藥，總想着，若還能靠自己的力量站穩，就再試一試。我一直勉強自己，不在認識的人面前流露太多情緒。最常看見我哭的，大概是公車窗戶的倒影——許多忍不住淚水決堤的片刻，都發生在通勤的日常當中。那些時刻極其珍貴，因為不久之後我就得下車，必須整理好自己，回到別人的目光裡，盡量不讓別人擔心。

情緒時好時壞，真的非常折磨。有時自嘲，這場風暴像是某種嚴苛的修煉。我從小就不是暴躁的人，控制怒氣對我來說從來不難；但現在我要面對的，是毫無預警襲來、一發不可收拾的黑暗。我常常安慰自己：如果連這個都能學會安放，往後人生，大概就沒有什麼能真正難倒我了吧。

眼鏡的支架斷了，我怔怔地失落了一陣。其實不是因為它斷了而難過，而是它給了我一個理由，准許自己好好地失落一場。我讓自己哭了一下，然後對自己說：該去睡了。要為悲傷設定時限，明天，還要繼續向前。

林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