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體、風景和圖像：吳冠中的《裸女》闡釋

十九世紀末的西方歐洲，在經過各個國家間的戰爭、政治、經濟等相互交織成命運共同體的推動及文化新風潮席捲後，人們的思想觀念亦發生了巨大變化，特別是藝術觀念的呈現與表現，以裸女主題為萌發出現代性的先鋒性。

一、通過女性裸體的現代性

自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現代插圖以及作為展示現代技術的媒介範圍內，女性裸體成為一個重要主題。”①野獸派畫家馬蒂斯和德蘭把該題材稱之為創新作品的主題，當時的法國使用女性裸體形象變成了一個專業的學習領域，但女性學習藝術卻要經過漫長時期，大部分歐洲藝術學院直到十九世紀末全日制課程還是禁止女性入內學習。直到二十世紀初，一些巴黎私人藝術學院或其他可替代的課程提供給婦女練習藝術機會。

當然，女性充當模特的過程也是一波三折，一戰後歐洲社會結構發生了變化，法國婦女重新回到模特兒隊伍之中，她們發現了自己可以擺脫依附男人的角色而走向獨立。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巴黎蒙巴拿斯成為了焦點，吸引大批婦女的加入這個行業充當模特兒，當然不乏妓女。女性模特頻繁出現於日常的課堂中，後被掛在一年一度的“法國藝術家沙龍”展覽的牆上，成為某種虛構的歷史幻象。“在當代藝術的討論中，女性裸體潛在地同時作為傳統和反傳統的符號——現代實踐。”②

那時，法國有國立巴黎美術學院、私立朱利安學院（Academié Julian又稱敘里昂研究所）、克拉羅西畫院(Cola-éosi

)和大茅屋畫院（Académie de la Grande-Chaumiére

，又稱格朗 · 歇米歐爾學院）等，他們以培訓學生、教授繪畫為傳播文化的方式。藝術區周圍是外國留學生的居住區，房價便宜，物價也很低，吸引着來自世界各地的年輕藝術家。來中國的常玉、徐悲鴻、吳大羽、朱沅芷、龐熏琹、潘玉良、秦宣夫及後來的趙無極、朱德群、吳冠中等均相繼來此。如果說上海“土山灣畫館”是中國近代西畫啟蒙的搖籃，那麼巴黎的“大茅屋畫院”就是二十世紀中國學習現代藝術的發源地，甚至說是西方現代藝術的人才輸出中心。

吳冠中精彩描述：“巴黎那所知名度極高的大茅屋畫館(GiandeChaumiceie)是一家私人辦的業餘美術學校，全世界來巴黎學藝的、冒險的藝術家，同法國貧窮的藝術家在此一同工作，有白髮蒼蒼的老頭、有衣着怪異的少女，膚色各異，講着各種腔調的法語，佛裡茲(

Friesz)、布林特爾(Bourdelle)、傑克梅蒂(Giacometti)、劄甘納(Eadkine)等等許多知名藝術家都曾在此任教或工作過，常玉、潘玉良、吳大羽、龐薰琹等等我國前輩留法畫家們也都經常出入此門庭老屋。這裡可說是世界盆景展出的第一站。本認為巴黎的氣候是百花齊放的溫床，然而盆景卻大都萎謝了，一批批遷來新的，一批批照樣萎謝……”③

西方畫室或學院對女性的開放走過了將近一百年的時間，而對於中國來說，這種遲來的物事雖進行得更加困難，但畢竟還是引入了“模特”，主要還是源於一些留洋的開明知識分子的引導和推動。當然，也不乏現代商業的刺激和推動，二十世紀初，隨着印刷術的進步西方精美的圖片流入中國上海，在外國思潮影響以及市場宣傳需要，加上大都市上海時髦的追新姿態產生了這種文化需求，例如廣告和時尚畫報刋登的新時髦女性形象和妓女畫像。藝術家們進而開拓了創作新領域，因為在古代中國藝術中並沒有如西方那樣發達的人體描繪的傳統，雖然在雕塑中裸體形象的塑造有着悠久的歷史，如新時期時代和漢代陶俑等，但最終沒有形成一種延續發展的生存空間。二十世紀之前在春宮圖或者色情畫中也能窺其一斑，其作用僅是文人收藏便於自我欣賞和娛樂作用，並沒有公開宣傳。中國早期也有一種象牙製作的裸女雕像，曾作為醫學上解說人體部分的模型，但沒有人視裸體為一門藝術和將人體繪畫作為一種表現主題，這是外來文化進入中國，進行“現代”轉化的結果。“它（人體模特）雖然與現代主義沒有直接關係，但在人們的美術觀念向現代轉變過渡中，在中國這塊特殊大地上卻有着特別意義。如果中國藝壇上連裸體畫都不能展出，亦不能對裸體模特兒寫生和創作，可以想像現代主義美術在中國傳播和建立中國美術的現代形態將更加困難。”④

中國現代最早的裸體油畫創作應該是留美的李鐵夫和留日的李叔同，李叔同還是最早在中國的學校使用人體模特兒的人（男裸體）。⑤內地在引入該制度時曾一度引發了保守勢力的強力反對，掀起了近代美術史上著名的上海美專“模特事件”。⑥

一九二○年代“模特事件”是現代性源發的一個因素，因為古代文人畫中人的形象從沒有像在西方藝術中那樣處於中心地位，裸女題材一時間成為藝術家表達心中圖式、東方風範與精神風景的另一主題。林風眠、徐悲鴻、常玉、劉海粟、龐薰琹、潘玉良和吳冠中等通過裸女傳遞個人情感和現代精神。總之，徐悲鴻、常玉、林風眠、劉海粟等採用裸體為媒介來表現人的全新方式引發國人有關道德底線的爭論。裸體模特和現代藝術形式在國內掀起的討論顯示，那時中國正在創造出新藝術的根本特性。不僅如此，它的現代“公共”影響方式也在擴大，其背後的文化、政治風潮的潛在力量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一）

顧 躍

①Michael Sullivan. Art and Artists of Twentieth-century China.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6.p69

②Michael Sullivan. Art and Artists of Twentieth-century China.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6.p69

③何艷屏等編，《世紀經典——吳冠中畫韻美文》，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0，第455-460頁。

④陳池瑜，《中國現代美術學史》，哈爾濱：黑龍江美術出版社，2000，第104頁。

⑤《海派繪畫研究文集》，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1，第118頁。

⑥朱伯雄、陳瑞林，《中國西畫五十年1898-1949》，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89，第50-6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