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見山峴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韓敕精微變化奇， 庸齋兀傲字忘機。

崢嶸棱角分明在， 名節稱高意執違。

楊見山為晚清書法名家，最工漢隸，宇內域外，人盡皆知，然猶有人所未盡知者。擅詩古文辭，通經學，詩以棄名集，曰《遲鴻軒詩棄》。初，其作略近隨園，與友人持論不合，舉火焚之，一棄；繼而治經學，師謂詩文可作可不作，再棄之；客秦中，詩稿為人取去，是為三棄。三棄之後，所存無多。與劉泖生、高陶堂為文字交，從二君言，刪而存之，亦不多也。光緒甲申罷官，重理舊業，得若干卷，曰“詩文棄”。費行簡嘗見其手札八十餘通，皆論詩之音調強弱、隸事法則，多發人所未發。顧其所作，劉承幹謂“積學巨子，以剛自植”，唐文治謂“千氣萬力，雄浩博衍”。朱火蘭膏，字字心血，徒以尋常八法名家限之，是未能深悉其人者矣。以《長白山》最稱名作，擬樂府《孔雀東南飛》，所詠阿兄、相君，蓋言咸豐末端華、肅順事：“高高長白山，其上與天連。不知何星宿，謫降自何年。……阿兄執金吾，尊於淮南王。毒虵翼而飛，勢欲吞太陽。相君宅潭潭，潭潭誰敢窺。前門列千戟，後門屯萬脂。……尚書前報謁，傴僂而次且。閽者欠伸起，名紙傳進遲。謂當明更來，相君方圍棊。九卿候白事，過午腹徂飢。相君徐傳語，且各歸所司。九卿默無聲，臨去顏忸怩。相君有密啓，至尊頷其頤。外人不得聞，唯有阿兄知。 ”乃政變作，“嚴譴一紙下，番兒鋃鐺洶。阿兄顧相君，我奚負至尊？至尊竟負我，我死冤戴盆。相君顧阿兄，咄汝大蠢愚！假令我言售，甯遽身首殊？”語多質直而紀實，錢仲聯謂其詩“粗頭亂服，中有真意”，所見料得自高陶堂，以陶堂為肅順門客故也。見山名峴，號庸齋。浙江歸安人。咸豐五年舉於鄉，困禮部試，同治初入曾國藩、李瀚章幕。嗣後知江蘇常州府，昵一妓，上憲規之，乃拂然曰：“昔以三篇爛文章苦苦博得微名，故當惜。今以金得官，何惜為？”不知上憲為貲郎，坐藐視官長被黜，居蘇州鬻書為生，號藐翁以藐之。葉鞠裳謂其書面目精神畢肖巴州石刻，喜其秀逸。予於秀逸二字未敢苟同，蓋其人兀傲，書法本其性情，大抵於漢隸取其剽悍瘦勁，雅近《禮器碑》，末流不學，徒襲其形貌，則入魔障矣。此楊見山隸書唐人朱慶餘、姚合句五言楹帖，“拂石安茶器，彈琴學鳥聲”，字大如盤，振筆直書，不假修飾，雖稍嫌格熟，然亦棱角崢嶸，想見其人。署款曰“遲鴻孱叟楊峴”，鈐白文“臣顯大利”、朱文“老藐”印。溯其生於嘉慶二十四年，此聯當為光緒甲申六十六歲後書，為晚年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