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復莊燮

陳懷萱

讀清人書法絕句

負奇橐筆寫干戈，寫入愁腸閱歷多。

紙上雲煙供避世，等閒歲月記蹉跎。

鎮海姚梅伯以詩文書畫名嘉道間，約略與龔定盦、魏默深同時，而其名遜之，然治學廣博，詩文跅弛，龔魏亦未能奪其席。好吟咏，譚復堂稱為浙東一巨手，餘事填詞，人謂樊榭復生。好畫梅，廼阮芸臺以二石生字之，蓋謂畫似煮石王冕，詞似白石姜夔也。才思清澈，有以黎二樵、黃仲則比擬，而卒不能為姜白石、厲樊榭、黎二樵、黃仲則，畫不能為楊補之、王元章、金冬心、羅兩峰，何也？非其才有不及，實其時有不同耳。梅伯生於承平，壯歲遘難，歷英夷騷擾沿海，出入干戈，中心蘊積，外溢於詞，鬱勃縱橫，於夷亂多有著作，神龍變化，足當詩史，如《北村婦》、《山陰兵》、《諸將五章》、《客有述三總兵定海殉難事哀之以詩》諸作，抑塞沉鬱，不減少陵“三吏三別”。至其吞吐萬荒，十蕩十決，叱咤風雷，“其博大昌明，如摩詰之王。其出神入化，如少陵之聖。其枯寂空靈，如閬仙之佛。其飄忽綿邈，如太白之仙。其幽艷崛奇，如昌谷之鬼。君才誠不可斗石量也。後有論者，當目為詩中之神。”見陳文述《復莊詩問題識》。亦有牢落侘傺如《途中感懷》：“十年囊劍走天涯，塵眼誰知古押牙。欲訪蓬萊騎虎去，任渠春雨泣桃花。”“不信人間舌幾存，紆籌密策總難論。可憐遍地金銀氣，化作流虹亘海門。”抑鬱無端，頗類前人題壁之作。梅伯生有異才，周歲未能言而識字二百餘，坐大父膝頭，手指無謬者。有客過其父，梅伯方五齡，索其佩囊不得，故為啼哭，客云能作燈花詩，即予之，因琅琅賦五言二韻。客大驚，即解佩以去。讀書十行俱下，凡經傳子史道釋以至說部稗乘靡不瀏覽。自言“少年忘檢束，避禮法如檻囚。好宴游，棄精神於菅蒯。貞素就泐，風雲不還。訾我者以為司勳之狂，暱我者以為湘累之憤。抑復高意氣，好結納，車笠滿天下，標榜雄一時。姓氏耳習，恨不見我。縑楮目遘，疑為古人。或以文章壇坫相尊，或以弋獵科名為勖。”既狂且狷，才情勃發有如此者。以畫筆自給，嘗評冬心二樹兩家筆墨云：“冬心翁畫楳雖密蕊攢枝，終不脫寒儉氣。若山陰童氏之作，弩張劍拔，直是一傖夫伎倆耳。”持論不免文人相輕。徐時棟謂其駢文第一，詩次之，詞又次之。予謂其畫再次之，書居末，蓋其書但取恣肆而少蘊蓄，間失諸野。此梅伯為孔璧一兄行書集王實甫、王昌齡句七言聯，跳脫自然，較其小字為佳。款識“柴桑姚燮南卿”，下鈐白文“行萬里路”、朱文“臣燮”。柴桑為陶潛歸隱地，賦《歸去來兮辭》所在，此處或意有所指。南卿則未見記載。按，梅伯名燮，梅伯其字。號野橋，又作也橋。别署甚多，曰疏影詞史、大梅山民、復翁、復道人、上湖生、東海生、二石生等，晚號復莊。道光甲午登賢書，屢困禮闈，以著作教授終其身，有《復莊詩問》、《疏影樓詞》、《復莊駢儷文榷》、《今樂攷證》、《復莊今樂府選》、《蛟川詩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