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是一種緩慢的情緒（組詩）

第一幕：下班

於是，我在黃昏六點起身離開

推開門，隨身物品散亂一地

讓堆放維持堆放的形狀

像鳥有牠的巢

明天，或大後天，我又再回來。

我推開門：

記憶是剪接的，眼睛是近視的。

道路是暗喻，蜿蜒地爬；

街角彎曲且囉嗦。

我撥開雜音，然後生疏地橫過馬路

鋼鐵小獸是新的，也是擠擁的。

真實一層套着一層。

我插入鎖匙，按壓扭動半圈

解除移動的封印。擎起自己

以及鋼鐵

需要全身的力氣，從腰到臂——喇叭誤鳴

在空洞的迴響中驚慄

快速逃離案發現場，人常有

淡淡的心虛作祟。

第二幕：關

影子沒有聲音但附生軀體

如水般。關於響尾蛇或臭鼬

堵塞時，人有兩種選擇

放空或思考——

三方向的岔路讓人覺得

像人生一樣有選擇的餘地。

“青洲東南偏東三里之竹途岸小島，原名赤洲。”

筷子基，一個奇怪的名字，轉左；青洲直走

關閘及其他轉右——

“莖盡處有山拔起，附萼連蜷，曰蓮花山。

莖從山而名也。萬曆二年，莖半設閘，官司啟閉。”

我總是右轉。

龐然大物者無形

兀自散逸，吞吐，運轉。

左燈或右燈是冷空氣中的指引

切線，與我無關。

開燈又關燈，人在聲音中老去

花在聲音中枯萎，嬰孩在聲音中誕生

熬夜的人在聲音中獲得救贖

外賣車手在聲音中尋找生活的可能

他們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建設。

第三幕：橋

氹氹轉，菊花園

圓形地是盤旋，是失蹤

是無止境的越野。

植物和人一樣

沉默，呼吸，休息。

這個春天，城市和人一樣感冒

流下不自然的淚水和汗水。

友誼（名詞，讓人聯想

善與美，以及脆弱如玻璃的

真實特性；攜帶損毀義的

動詞）長年累月的凝滯。

人們總往右轉

與心臟的方向相反

與城市的心臟一致。

柏油路似乎很疲勞了。因此他們不斷修補

大橋暢通，無意外。

風和我一起狂奔，馴服四肢

一種上升的情緒——

在澳門，直路是最難揸的。

澳門大橋，三千〇八十五米。

友誼大橋，四千七百米。

舊橋，二千五百六十九點八米。

西灣大橋，二千二百米。

兩點之間直線距離最短

也最危險。忘記了被城市摺疊的空間

因此他們不斷修補

神的聲音。

第四幕：巢

雨是天空賜予大地的標點符號。

搬運擁擠都市的道路空間

來獲得喘息的空隙，人

在森林之中是一個逗點

我攀越的姿勢時慢時快

這才是永恆的堅持

鐵門法度森嚴隔開內外

像個分號；分號是個克制的標記

憤怒時的深呼吸，快樂時的低眉

生活沒有那麼多感嘆號

分號、頓號、問號才是主音

天空會給予我們答案，人和雨水

並無二致。地水火風都是重複

第五幕：荷馬

詩人不總是悲傷

但悲傷讓你成為詩人

否定多愁善感幾乎

成為你的日常

日常是一種緩慢的情緒

眼睛是昨日的眼睛

愛是今日的愛

有很多蝴蝶在我頭上

飛來飛去。

甘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