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 灰

居住的地方四處都有工程正在進行，靜下心來，細聽就能辨認出工地的大概位置，不論遠近，水泥或磚頭碎裂時所揚起的灰塵，總隨風而至。以為是疲勞讓眼睛有了雜訊，看光點在飄，在文件上，在窗簾旁，像精靈。此刻，真實世界顯得不再真實，灰塵也不只是灰塵。

敞開窗戶，享受自然風的代價就是要接納同行的塵埃，塵埃也算是老朋友在旅途中帶回來的手信，未必稱心，但肯定有意。將滿屋的灰塵都欣賞過後，便執起掃帚，把珍寶再次交託給風，轉贈予世界。打掃過後，如孩童時躺在地上看灰塵漫舞，飄進陽光裡的塵土似是在燃燒，像精靈。

假若能夠與人分享自己眼中所見的景象多好，縱然只是塵埃，卻實實在在來過，這裡或那裡，或更遠的地方。被寫進歷史的，都是些有名有姓的大山，而不是落在地上的塵土。平凡人家的生活瑣事是否值得被歷史記載，時光洪流中，要是真的有描畫塵土的作品存在，是否也能流傳至今。

被時間蒙上了灰塵的是喬治 · 莫蘭迪的灰瓶子，而掙脫了時間束縛的同樣也是這些瓶子。經歷過了印象派與立體主義的衝擊，從形而上畫派再次回歸到寫實主義，莫蘭迪的灰瓶子以最真實的面貌出現在畫布之上，這份真實來自畫家的眼睛。瓶身的顏色因歲月積下的灰塵減了彩度，特選的光線角度退去瓶子的明暗，所以畫布上所描畫的扁平都是真實存在的，通過畫家的眼睛，如實地記載了色彩在飽和度上的微妙變化，淡化了物件與空間的邊界，安謐，寧靜。

像是塵埃回歸故土，接觸過現代藝術的破格後，莫蘭迪回到了出生地博洛尼亞。花了大半輩子的時間描畫靜物與風景，把眼中的真實拓印在畫布之上，讓家鄉的塵土落到歷史之中。

林 格